不知從何處得知文氏心疾到之事，尹家拿出一大筆錢為文氏醫治。心臟手術十分順利，一個月多後秋水瑤便接文氏回了秋府。

一日，秋水瑤為母親煎了藥送到房間。發現文氏和少棠母親方氏坐在一起聊天。文氏見秋水瑤進來，便拉著秋水瑤的手，道：“瑤兒，你和少棠的婚事，考慮得怎麽樣了？”

“娘，怎麽忽然說起這個？”秋水瑤心中一直對這件事有所抵觸，一月來也盡量避免和尹少棠單獨見面。本想拒絕，但考慮到當著方氏的面不太禮貌，又怕文氏病情覆發，便搪塞道：“等您身體好了，再說也不遲。”

“這件事說定了我身體才能大好！瑤兒，聽說你當著司令的面拒絕了這樁婚事，你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？”文氏關切之情溢於言表。

秋水瑤喃喃道：“可是我們是兄妹啊。”

文氏一聽竟轉喜，看了看方氏道：“原是以為你心裏有了他人。若是你介意這個，其實大可不必，我與你方姨娘本就不是親姐妹，你和少棠哪裏來的血脈之親？”方氏也是連連點頭。

秋水瑤聞言愕然。又聽文氏似在對她說，又似在和方氏談天：“這樣瑤兒和少棠的親事就定了吧，少棠相貌品性皆是最好，嫁給少棠我也放心。我們兩家親上加親，多好的姻緣。”

秋水瑤見母親如此高興，自然不能拂了母親的意，便低低應了，道：“娘，方姨娘，你們慢聊，我先回房間了。”

就在方氏回府後不多日，尹家的彩禮便送到了秋府，兩人的婚事就這樣定了下來。尹少棠與秋水瑤自小定親，兩家相互熟悉，問名之禮算是省了。接下來納吉，納征。其間各門親戚朋友前來祝賀，就連多年未回秋府老宅的秋振安也時常回來應酬。昔日冷冷清清的秋府，這一個半月來一片忙碌紅火的場面。

秋家與尹家聯姻的消息在宛邑不脛而走。時人皆稱道尹少棠和秋水瑤佳偶天成，璧人一雙，真真惹人艷羨。

秋水瑤雖然不用做女紅以備婚事，但也因著舊俗被母親要求足不出戶。因為錯過了中秋年內再難遇吉日，二人婚禮定到了第二年的上巳節。

秋日肅穆寂寥，冬日陰冷潮濕。眼見年關將至，婚期也越來越近了。秋水瑤的心思卻愈發煩亂。

秋水瑤並非對尹少棠毫無好感，尹少棠對自己的照拂關切也溢於言表，她也相信他會給自己安穩幸福的生活；況且母親也能與姐妹時常見面，排解寂寞。於家於己，或許這都是一個不錯的選擇。

自古政治聯姻大多以悲劇收場，或許他們是個特例。秋水瑤也曾無數次想象自己的婚禮將是什麽情景，此時每每浮現的都是尹少棠的面容。這種執念仿佛從他們兒時相見便深深紮根，揮之不去。

可是，她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，明明已經答應了這樁婚事，明明已經準備好與尹少棠兩相偕老，一世長安，為什麽會是這樣的抵觸？這樣的無可奈何？

或許正是這樣的確定，讓她對未來充滿恐懼，害怕一絲一毫的不安穩都會變的難以接受。

憂思易成疾。這幾日，秋水瑤躺在床上，低燒不退，整個人昏昏沈沈。腦海中種種情景反覆重現，皆是模糊的影子，仿佛有秋振安，有文氏，有尹少棠，有程雲磊，有洛馡馡，還有些許相關或是不相關的人。

迷離的夢境中，尹少棠握著她的手，整個身影卻在漸漸遠去。無論她怎樣掙紮都無法抓緊他。接著，光影變幻，她被程雲磊擁進懷裏，好像回到了他們初見時那個灑滿月色的夜晚……

“小姐！快醒醒，該喝藥了。”璃珠的呼喚讓秋水瑤清醒了一些，但還是感覺周身酸軟無力，任由璃珠扶著喝了藥。

璃珠放下藥碗道：“小姐剛剛是夢見程公子了？”

“我不記得了。”秋水瑤躺下，忽然又坐起，道：“璃珠，把我放在妝臺上的錦盒取來，還有紙筆。”

秋水瑤心中那一團亂麻般的思緒似乎正在漸漸清晰。她拿筆有些顫抖，在紅箋上寫道：“琴音舊，曾憶否？金縷滿地葉知秋。西風寒，月成彎。怎堪回首，戀景貪歡。殘，殘，殘。”

她將這半闕《釵頭鳳》用信封裝好，交給璃珠，囑咐道：“把這個交給瓔珞，她自然知道如何處理。”

璃珠應了，轉身出門。覆又回來，眉開眼笑，對著秋水瑤道：“姑爺來了。”

秋水瑤嗔怪道：“還沒成婚呢，應稱表少爺才是。”璃珠吐吐舌溜走了，尹少棠旋即出現在門口。

“少棠哥哥，進來吧。”秋水瑤說著從床上下來，腳上一陣酸麻，險些摔倒。尹少棠一個箭步沖過來將她扶下，坐在床沿上。

尹少棠見她只穿了中衣，便取來毛呢外衣給她披上。又用手搭在她的額頭上，試了試她的體溫，皺眉道：“還是有些燒，千萬小心著涼。”

秋水瑤本想道謝，忽然想到兩人就快成婚，道謝之語難免生分，便嗯了一聲，不再說話。

良久，兩人皆是寂寂無言，氣氛安靜得尷尬。尹少棠道：“小瑤。”

秋水瑤面色蒼白，卻依然微笑道：“少棠哥哥，怎麽了？”

尹少棠的眼神掙紮而猶豫，背在身後的手緊緊相握，終於說道：“你心裏是想嫁給我的嗎？”

秋水瑤未料想他會有這樣一問，一時間沒有回答。真的想要嫁給他嗎？嫁給他究竟是為了自己多一些，還是為了秋家多一些呢？

尹少棠見她並未作答，眼神忽然黯淡下來，低聲道：“我不希望你因為文姨娘的病欠了我們尹家的人情而以身相許，更不希望你因為秋伯父的軍稅而與尹家聯姻。可是小瑤，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嫁給我，只因為我是我，不是因為我是尹少棠。”

“少棠哥哥，我……”秋水瑤正欲解釋，卻被尹少棠緊緊抱住。

“什麽都別說，其實我不該問的。我們已經訂婚了啊。”尹少棠將頭埋在她的頸窩，語氣中皆是無奈的幸福。秋水瑤整個人僵在原地，心中湧起陣陣酥麻，尹少棠周身淡淡的佛手甘香讓她神情恍惚。她記得他之前不是這樣的，他客氣有禮，對她也沒有絲毫的冒犯。今日究竟是怎麽了？

尹少棠扶住秋水瑤的肩膀，看著她的眼睛道：“小瑤，相信我，定會給你幸福。”說罷，在她額頭上落下輕輕一吻，仿佛一個美麗的承諾。

秋水瑤臉色轉紅，羞澀的推開他，道：“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。”

尹少棠見她如此說，眼中浮起喜色。接著興致勃勃與她說了些學校發生的事情，秋水瑤也很感興趣。說著說著，秋水瑤忽然問道：“馡馡還好嗎？”

提到洛馡馡，尹少棠的神情有些不自然，只道一切如常，便不再說什麽了。

兩人又敘了些家裏的閑事，不知不覺天色漸晚。尹少棠不舍相別，臨走前又擁了擁秋水瑤，道：“好好休息，別熬夜看書，仔細著涼，按時吃藥。”

秋水瑤笑道：“怎麽忽然這樣嘮叨，我知道啦。”

尹少棠似也覺得自己有些話多，不好意思笑笑，便告辭離開了。

秋水瑤望著他的背影轉過月墻，隱沒在昏黃的夕陽中，如此單薄蒼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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